丙中洛是怒江大峡谷内最大、最有名的一个“坝子”,位于“三江并流”的腹心区。当地人坚贞不渝的相信这就是“香格里拉”,他们的桃源,行者的乐土。
我们来了。虽未生死相证,却也颠簸困顿。但这桃源并不安静。小镇上熙熙攘攘,触目尽是自驾者、背包驴和盛装的当地人,让人怀疑是否走错了地儿。一打听才知道,明天是当地一年一度的仙女节,十村八寨的人都赶这儿来欢庆了。
问了几家旅馆都已客满,终于在月芳客栈找着了栖息地。
“你们哪儿来的?”门口站着一青年男子。
“成都、武汉。你呢?”
“上海。”
他叫WK,从六库走至丙中洛,已呆数日。随后会走茶马古道去西藏。
他问了我们的打算,向我们做了些建议。就这样,大家相识了。在路上相识就是这么容易,没有城里的矜持、戒备。WK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说影响了我们的心情,或许乃至决定。
缘份这个东西格外钟情于旅途。如果不住“月芳”,我们不会认识WK;如果不进入小木屋,我们也不会与“村长”一行相遇。
吃罢晚饭,闲逛。忽闻路边小木屋传出熟悉的藏曲。遁声而去,屋里挤满了人,或围炉起舞,或举杯畅饮。抵不住当地人的盛情,便入乡随俗。其中一位大个子,黑黑的,戴一副眼镜,看着像“文化人”,自称是这儿的村长。还有一位被介绍是县委副书记,一个儒雅的白面书生。
大家同歌共舞,缩短心距。飞羽觞而醉月,宴琼庭以坐花。小小木屋,似将掀去,广阔天地,正好纵情。移师屋外,情更浓,舞更猛,歌声更强劲。相逢是首歌,分别是明天的路,真诚却是你我心中的情。
喜欢这样的偶遇。
过吊桥,走田梗,麦子将熟,不知是人在走还是心在行。莫道山行早,更有早行人,不时可看到穿鲜艳怒族服饰的村民在山道上游移。近观木屋,黝黑苍老,多经风雨,必多故事,何须探询?
此时我们的心与自然同在一个脉搏里跳动,同在一个频率里欢愉。众人如“鬼子”进村般星散四方,姿势各异,肆意地捕捉美景。
雨渐渐绵密,似想冲淡我们的去意。可终究只是过客,看了,装在心里,偶尔想起,也不枉了一番情意。
下午去喇嘛寺。在WK的带领下,一干人下山坡,跃木桥,上台地,风景殊异。蓝天、白云、雪山、麦地,犁田的女孩儿,背娃的妇女;母鸡带着小鸡悠闲的散步,小猪伸着懒腰睡眼迷离;一溜儿马儿悄然而过,慵懒的狗儿见了生人精神倍增,狂吠不已;一座座栅栏给人家的温馨,蜿蜒的小路把我们引向目的地。
普化寺,建于清道光年间(1825年),属藏传佛教(喇嘛教)。我既不信仰也不懂喇嘛教,却莫名的喜欢藏教寺庙,喜欢那样一种庄严得凛然的气氛、喜欢教徒们虔诚得痴迷的膜拜、喜欢喇嘛平静得若无旁人的诵经,喜欢那绛红色的衣袍、暗黄色的经书、古铜色的器具、长明灯的火苗舞出神秘的幻影……
寺门虚掩着,轻推而入,眼前出现一个大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巍峨的卡瓦格博雪山,移目下视,是五颜六色的风马旗。不知为何,就觉得喇嘛教应该与雪山连在一起,也许这才叫出尘。
这天是仙女节,喇嘛们都去仙女洞念经了,殿内只剩两位喇嘛,正神情专注、声音低沉的在诵经。恍惚之间,只觉得那声音引着思绪晃晃悠悠飞出殿门、飞过高山、飞向雪域。
仙女节也叫“鲜花节”,是贡山怒族的一个民间传统节日,它表现出贡山丙中洛地区母性崇拜的一种遗风,具有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每年农历3月15日,正当杜鹃花开时,当地怒族群众男女老少着民族盛装,带上牲礼、酒和其它祭祀品,手捧杜鹃花从丙中洛坝四周聚集到“仙女洞”附近,将杜鹃花和祭祀品放在洞口,由喇嘛打鼓念经,众人磕头献礼,洞内的钟乳石就会流出被称为“仙乳”的清泉来,之后,众人饮酒共欢,歌舞同乐。
回到镇上,便融入这节日的喜庆。着艳丽民族服装的俊男靓女成为相机的焦点,被频频锁定。娃说我们早点吃饭,然后占个好地儿看“戏”。
这顿饭很精典,多亏了鱼。这也是与WK在丙中洛共进的“最后的晚餐”。
仙女节最重头的节目是歌舞晚会,街中心搭起了一个大戏台,两边挂着对联:四族居三教存演绎世外桃源民族文化,石门险田园美展示三江并流人间奇景。戏台前摆了好几排椅子,后面贴了条儿,应该是留给领导和贵宾的。其他人要么自带板凳,要么站立。我们辛苦了一天又背着沉重的相机,想着能多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吧,可娃没坐。她的膝盖半月板拉伤过,今天又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不舒服。大家都叫她坐,才说,呆会儿人来了,我们连站的地儿都没了。听后无语,心中很是感动于这丫头的细心。
天渐黑,领导们都来了,可没人让我们站起,只是又加了几排座儿。这儿的人多纯朴友善啊。咦,这不是昨晚一起跳舞的“村长”吗?又一次不期而遇。他也看到了我们,走过来,并介绍了身边的摄影家刘老。他说自己是双拉村的,那儿有壮观的水磨群,有美丽的田园风光,有精彩的民族风情,邀请我们明天去看看。说得我们蠢蠢欲动,只因时间有限,明天要去秋那桶。
演出开始了,虽然舞台简陋,但各村的演员们自然大方,欢歌乐舞,气氛极好。藏族的欢快,独龙的神秘,怒族的古朴,傈僳族无伴奏多声部合唱如天籁之音,这都是地道的民族风情,一如穿行在群峰之间的怒江,质朴而野性,妩媚而多情。
这夜的丙中洛,很美!
娃在后面大喊停车,原来已到石门关。即便是见过很多的深谷,石门关仍可以吸引你的眼珠。两岸悬崖峭壁,岩石耸立,色彩尤为怪异,形成绝壁相对峙的大石门,江水从其间争先恐后奔涌而出,如喜极的泪水夺眶而逃,不只壮观,且令人感动。它扼着滇北和藏西的咽喉,是这条茶马古道的象征。
也许因为它有太多的隐喻,当车远远离开后,思绪仍停留在这高隼的雄关。它是自然的造化,鬼斧神工,出于人力之外,只合敬仰膜拜。而真正感动内心的风景,总是那些可以亲近却又极端脆弱的地方。
冥冥中有股力量把视线牵引,随之望去,目光从飘忽到凝聚。蓝天白云下有一片山坡,薄雾氤氲,空翠湿衣,层山间泄下一条小溪,绕过山坡,汇入坡底的怒江,如仙女之素裙,飘逸、灵动,素洁里却藏着诱惑;田野、树木、石瓦木屋疏落有致,构成一幅难以描摹的精典写意。在怒江对岸静观这小小村落,流水击岸,长风过耳,一切喧闹,悄然远去。起先,身忘何处,眼里心里只存这一幅影象;渐渐,心潮如沸,山外的世界,往昔的人生,和这小小的风景纠葛斗争;而后,尘归于尘,土归于土,遥遥的在对岸看着这一片风景,如孩子远望他苍老的祖母,承接的血脉渐渐淡去,对自然及其规律的悲悯悄悄滋生,以一种宁静的方式在心里发酵,把真实和虚幻模糊在一处,再也不分彼此了。
当地人说这儿是五里寨。它和天堂只有一步之遥。
大伙决定先走秋那桶,返程品五里。
所谓桥头,指的是公路的尽头,马道的开始。千寻铁索横江上,一片田园出石头。
转了个弯儿,眼前豁然开朗。远山近水、绿树白云,被栅栏围起的是金灿灿的麦地;铃声隐约,漾起诗意。一队马帮迎面而来,缓慢却不踌躇,擦肩而去。从来在我心里,马帮就是与浪漫、浪迹联在一起,那一刻贴得如此之近,有种莫名的兴奋与憧憬。想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那是一个怎样的人群?
一阵犬吠把我唤醒,几条狗怒目而视向我靠近,那股疯狂劲儿让俺胆颤心惊。
“快走。”是娃和LK手拿打狗棒站在前方,仿佛孤海求得片板,黑野见到光明,真是个好娃啊!难道她就不怕?一个城里女孩不自私、不矫情,一路保护大家,想着集体。听说山里很穷,孩子生病无药可医,她带了好大一包药,以致把相机包都放弃。记得从喇嘛寺回来的路上她拦了辆车,驾驶室里可坐5人,她为了不让WK独在后厢便说后面有趣儿。一个感性的人,因了一个梦,来到这遥远的地方,在虚实相因的梦中感受自然和真实的自己。
我喜欢上路,不仅仅因为路上有风景,更有这些善良的、环保的、热爱生活的和自己有着某种相同属性的“驴”。
在青那桶休息片刻,继续前行。走过一个石桥,经过一座磨房,便踏上了传说中的茶马古道,LK提议来张合影。走在通往西藏的路上,心思又开始游移。有种冲动沿着这条道走下去,不为探索它的尽头,也许就为获得那一点一滴的瞬间化境,也许就想体验那心灵悸动的美妙感觉,也许想找寻自己,也许没有也许。在路上,这三字足矣。
大家都默默地走着、拍着,唯有怒江的水仍在奔腾不息。多处道儿很窄,有严重的滑坡现象,娃不停地告诫大家要当心。过了第二个石桥,继续往里走,打前阵的WK回来说此路不通。不后悔,这段风景让俺又回到了藏区。
得知去秋那桶还要爬二小时的山,为了能在三点前领略五里美景,大伙儿决定放弃。回途中去了青那桶几户村民家,把娃带的药送出。那里真的很贫困,孩子们同城里孩子一样天真可爱,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屋内十分简陋,让人平添恻隐之心。没有华丽的语言,他们忙着烧水、做石板粑粑,这种纯朴的谢意犹如这里的天空,澄澈、纯净。孩子们见来了这么多客人,举着药笑呀闹呀,简单的快乐着,让我们倒是有些羡慕了,什么时候,我们已丧失了这样的童真呢?临别时给他们照了全家福,举手之劳却给了他们由衷的开心,这使我们也很欣喜。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啊。
再见五里是在江对岸的一片麦地。她依然那般恬静俏立,临风若举。凝眸注视,渐觉地涌清泉腋生凉风,将欲乘风归去;闭目倾听,恍有天外来音,正当此地沉醉。孑然此身,莫若微尘,虽犹如此,敢惹明镜?不进寨子,只恐凡俗之身玷污了出尘之境。她若一把精致的折扇,徐徐打开,妙笔清新,笔墨断处,意脉未尽。别了,五里!我不带走你一瓦一木,只将你镂刻在心,时光为刀,情怀为石,悠悠不尽。
一天行走在美伦美奂的风景里,回到旅馆才感到一丝倦意。无香进屋说“WK要走了。”
隔壁,他正迅速整理行囊,电脑中在下载马丽华的《走过西藏》。我不知说啥好,千言万语也就两字:平安。马帮再催,同伴们都过来了。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他走了。众人在走廊尽头默然目送,没说再见,没道离情别意。夕阳中他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不时地回头挥挥手,大伙儿也使劲地回以致意。并扯着嗓子喊:WK一路好走!此情此景,何当以堪。让人血液里缠绵着一份缱绻、一丝悲情,惘惘依依。一向擅长捕捉花絮的狗仔队们此时竟没一人拍下这精典的背影,其实又何需拍呢,它永远定格于你我的心灵。“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忘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想起第一天遇到WK邀其举杯同饮,他感慨地说,独自出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喝啤酒。听后我们心里掠过一丝阴云。都是为什么呀,放弃了家居安逸,花大笔银子,奔波劳顿,餐饮不调,起居无节,担惊受累,甚至生死不定。别人难以理解,可我们仍乐此不疲,冷暖自知,苦乐自品。他说想在三十岁前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走西藏。然后在西藏工作几年,走遍神山圣湖。理解,羡慕,佩服。策杖独行,天人合一,能更深刻地感悟自然与生命。
人生是一场命定的流亡。等待、浪迹,有时附着在某人某事上,有时却游离在不知方位的空虚。因了WK,茶马古道变得伸手可触而又浪漫神秘。从丙中洛走到察隅要半个多月,此文明古道有绝美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人文景观,也有危险艰辛、不测风云,这都构成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一切的存在都显示着消失,一切的消失又都预示着未来。从那个背影在视线里消失,茶马情结便在心底脱颖。
或许茶马古道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道历史的风景,我愿在这风景里,踏出自己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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