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阳光极具杀伤力,朋友说,把手在阳光下摊开,十秒钟后已经彻底地消毒。五分钟后,紫外线开始无情地灼伤人的皮肤。
我走在阳光下的八角街,古老的街屋方方正正,极像孩子们用黄泥巴做出来的小房子。朝大街的一面的墙上有两三排方方正正的窗口,窗台上摆满盆栽的鲜花,遍布高原的“张大人花”正在开放。
八角街围绕着大昭寺。转经者和旅游者汇成的人流顺时针沿着街道行进。他们身旁充斥着做工精美千奇百怪的艺术品,有的来自尼泊尔、不丹或者印度。
我突然听到一种歌声,嘹亮的合唱。我改变方向,横过大街,穿过小巷,停在一家人的门口。
我对主人指指耳朵,指指楼上。指指眼睛,指指楼上。她笑了,用汉语说:“他们在打‘阿嘎'。”
我的朋友德吉卓嘎为我翻译听到的第一段歌声:
“阿嘎明亮如镜,
唱歌的人在传情,
猛虎般的小伙,
往你的身旁走近……”
打“阿嘎”的人们在齐声高唱,一种清脆而短促的撞击声在打着节拍,远远听去仿佛有几十个人在跳“踢踏舞”。
本来打“阿嘎”是西藏古老的建筑学中修建屋顶的一个流程。一个叫平措的匠人对我说,国家正在进行对大昭寺周围的古老民居的修缮工程,为了保护这些民居本身固有的特点和文物价值,所有的工程都尽量采取传统的工艺。
在修屋顶的时候,人们把黏土、石膏和其他的配料调制好后铺在预先做好的相当于屋梁的支撑物上,然后夯实,这个夯实的过程就是打“阿嘎”。
只不过酷爱歌舞的藏民把这繁重的工作变成了一场音乐会。
我心跳如鼓地爬上楼顶,19岁的来自那曲的次仁土登和另外的四个小伙子正在激昂地唱另一首男人才唱的歌。他们每人手中拿着打节拍的打击“乐器”————一根在水里泡过的结实而富有弹性的树枝,一端是一块底部平整碟子大小的石头。
当石头整齐划一地落在湿润的屋顶上的时候,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小伙子的身体开始扭动。同时粗犷的歌声也冲口而出。
当男人的一段唱到尽头,十五个女孩子排成整齐的三排,接住小伙子们的尾声开始唱。姑娘们的舞姿轻盈袅娜,肩膀有节奏地抖动。
“啪、啪、啪”,小伙子们唱着。
“啪、啪、啪”,姑娘们唱着。
歌声就这么流淌到八角街上去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上空流动。
就在距离大昭寺两条街外的工地上,用柴油机带动的打夯机将重达十吨的金属物拉到十来米高,然后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与它相比,打“阿嘎”的效率实在不可比拟———几十个年轻人唱上一整天,也只能弄好他们脚下的那一块地方。
但这一小块地方,凝聚着传统。平措说打“阿嘎”有种奇特的感觉,我也感觉到了。当石头落在地上,地上就起浆了。这时候拿着树枝的手会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石头被大地吸住了。于是打“阿嘎”的人就会自然地用力,他们的身体随之扭动。
石头一下子飞起来,人也就飞起来,舞姿也就挥发出去。
大开发的脚步在临近,也许越来越多的柴油机带动的打夯机将出现。
但是打“阿嘎”是无法被替代的。就像这阳光之城的阳光,不是哪里的阳光都可以穿透一切的,也不是每一首歌声都可以穿透心灵。[HaoChi123.com]